位于朝鲜半岛西南端尽头的珍岛是韩国的第三大岛,四周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岛屿环绕, 构成了美丽的风景。因该岛位于通往中国和日本两个方向的海路的要道口上, 很早就与外界交流频繁,因此也经历了很多的历史沉浮。这种环境孕育出了独特的文化。
从尖察山上俯视珍岛。低矮的群山宛如围 墙一般横亘在西南海的蓝色大海和村落 前金黄色的稻田之间。珍岛与其他岛屿不 同,岛内农田广阔,水库遍布,大米产量 很高。这里可以看到海对面的海南。
珍岛很远。乘坐最高时速达300公里的高铁列车,从首尔至木浦需要两个半小时,然后再从木浦驱车一小时才能抵达珍岛。这种时空距离,使珍岛在近一千年的时间里成为了理想的流放场所,很多人被流放到这里。珍岛位于国境的尽头,因此从这一点上来说,是最残酷的流放地。但是,西方人的距离感却与韩国人不同。珍岛虽位于与欧洲反方向的东边的尽头,距离无比遥远,但他们却认为朝鲜是与中国毗邻的国家,其中珍岛位于靠近中国一侧的海岸。
鸟岛和细方落照
1816年,英国的两艘军舰经由中国天津,抵达了广东。船上乘坐着后来担任印度总督的阿美士德(1773-1857),当时他的身份是肩负着增进英国和清朝之间贸易使命的特使。在他停留中国期间,天琴座号和阿尔塞斯特号两艘军舰从英国政府那里接到了对朝鲜西海岸一带进行巡视的命令。天琴座号的舰长巴兹尔•霍尔(1788-1844)于1816年9月9日登上位于珍岛前海的上鸟岛山顶,并巡视了周围。他环顾着星星点点浮在水面上的154个岛屿,感叹道:“真是耀眼的风景。”只要是登上建在上鸟岛上的都离山展望台的人,都知道是什么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霍尔舰长将当时的记录写成了一本名为《朝鲜西海岸及大琉球岛航海探险记》(1818年)的书,向世界宣告珍岛是可以通过水路前往的朝鲜的代表性海岛。朝鲜向日本打开门户是半个世纪以后的事情。据传,此后英国曾向朝鲜政府提出租借珍岛和鸟岛群岛的要求。珍岛人相信,如果当时朝鲜答应将珍岛租借给英国,珍岛会成为像现在香港一样的生气勃勃的转口港。珍岛郡政府在都离山展望台附近建造了“巴兹尔•霍尔公园”,以纪念他的来访。
往返于鸟岛群岛的“车辆渡船号”从珍岛南端的客运港口珍岛港出发,每天发船5次。如果在下午晚些时候到达珍岛,在导航仪上输入“细方落照”后,就这么不停歇地向西南海岸山丘跑去吧。在因美丽的日落景色而出名的细方落照瞭望台上,如果能在把云彩染成红色的落日的左侧看见像黑色的鸟一样散布的岛屿,那么你是幸运的。这就是令巴兹尔•霍尔发出赞叹的鸟岛群岛。
珍岛的细方落照作为朝鲜半岛最南端 的美丽的日落观赏地而声名远扬。当 夕阳落下,漂浮在多岛海上的154个小 岛逐渐变成黑色的剪影。
用糯米酿出酒后在蒸馏过程中用灵芝草的枯根调出淡红色泽的红酒, 用种植在岛上各处山野上的茶树嫩芽炒制的茶,也是在同样环境下发展起来的。但是历史证明,珍岛的这种风土并不总是带来好的结果。
保存和流入的文化
从朝鲜半岛东海北面南下的寒流和从赤道地区北上的暖流相遇的地方就是珍岛前海。再加上潮流的影响,岛周围的水流变得更快。围绕珍岛的这条快速水路,往远里说,它连接中国和日本,自古以来使臣们的来往一直不断。往近里说,则成为从朝鲜半岛的南海经过西海,驶向开京和汉阳的漕运船的要道。珍岛的特产既有梭子蟹(花蟹)和黄花鱼、鳀鱼、鲍鱼、蛸等各种鱼类,又有优质的裙带菜、紫菜、海带等海藻类,这也是寒流和暖流相遇的珍岛海赐予的恩惠。
在游览珍岛的过程中,经常会忘记它是一个岛,在这里经常能看见山野形成的典型的农村风景。与一般的岛屿不同,这里农田广阔,水库随处可见。具有岛屿和陆地的两面性,是很早之前就坚持不懈地开展铲平丘陵填滩涂的围垦事业的结果。这是 “种一年好庄稼吃三年”这句俗语的产生背景,也是虽是海岛,却能获得有“肥沃的地方”之意的“沃州”这一地名的由来。珍岛主要作物是大米。生产的大米的一部分用来供应济州岛居民,那里土地面积虽然是珍岛的四倍,但不能种植水稻。
珍岛是韩国规模最大的种苗地,这也得益于发达的农业。这里既是海岛,又三面环山,几乎不会出现杂交。
在这样的环境中,舞蹈和歌曲自然地成为了珍岛人的特长。即便是当今,无论去往哪个村子,都能听到妇女们唱的一段舒缓而悦耳的六字谣。农耕季节唱的欢快的歌可以分为干水田活时唱的歌和干旱田活时唱的歌,两者各不相同,曲调也很丰富。8月中秋圆月升起的时候,村里的年轻姑娘和妇女们穿着新衣服,手拉手围成圆圈跳舞的“强羌水越来”民俗游戏与如断如续的“珍岛阿里郎”、轻松愉快的“珍岛农乐”被指定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因此,在这座只有3万人口的岛上,有由器乐团、声乐团、舞蹈团组成的国乐演奏团,还入驻了具备现代化演出场地和教育设施的国立南道国乐院,也就不是什么太令人吃惊的事了。
如果说自然条件能让珍岛的本地文化得以很好地保留,那么反过来,在这种条件下从外部流入的人为的交流则使珍岛的文化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让文化交流成为可能的是流放文化。因政治或思想上的原因遭受流放的士大夫在流放生活中与当地人交流,其他地区的文化随之流入了珍岛。这些人在珍岛生活的时间因时代不同而不同,短则3年,长则20年左右,在向该地区的才俊传播新时代精神和价值方面作出了贡献。
例如,珍岛被认为是南宗文人画的根据地,2018年还举行了第一届国际水墨双年展,这是因为许炼(1809-1892)、许百炼(1891-1977)等出众的南宗画家大部分都是该地出身,而指导和资助他们的正是具备高远的眼光和见识的遭流放人士。用糯米酿出酒后在蒸馏过程中用灵芝草的枯根调出淡红色泽的红酒,用种植在岛上各处山野上的茶树嫩芽炒制的茶,也是同样环境下发展起来的。但是历史证明,珍岛的这种风土并不总是带来好的结果。
三别抄和鸣梁海战
如今,只要乘坐汽车在海南过一座桥,片刻就能到达珍岛。但在朝鲜王朝时代,从右水营军营到今天李舜臣将军铜像所在地鹿津渡口的水路是官道。而普通人走的水路虽然是距离较近的1公里水路,但要从比这里水流更湍急的玉洞码头前往碧波港。如果在碧波港翻过一个山脊,就会看到名为“龙藏山城”的遗迹。这里是被称为“三别抄”的军事政府的首都。当年,经过39年的对抗,高丽王朝政府最终决定与蒙古和亲,而“三别抄”反对政府的妥协,梦想建立“另一个高丽”,并一直抵抗到最后。
对宣布与蒙古进行殊死抗战的三别抄来说,珍岛在防御和军需调度等所有方面都是最佳地点。三别抄在1270年8月19日进入珍岛,在当时邑城所在地——龙藏设立军营,并以珍岛最大的寺庙龙藏寺为据点,在周围筑起了防御性都城。他们原封不动地沿用“高丽”国号,并单独拥立国王,同时还仿照开京(今天的开城)王宫“满月台”原样修建了山城,标榜自己延续了高丽的正统性。珍岛人支持三别抄的梦想,助力颇多。他们的愿望更为现实,因为担心自己有可能成为新统治阶层的蒙古的掠夺对象,于是支持三别抄。然而,拥有历史上最广阔领土的蒙古帝国的强大威势终归无法抵挡。三别抄最终没有挺过一年,1271年5月,在丽蒙联军的总攻下,龙藏山城被攻陷。
珍岛人在顷刻之间变成地狱般的战场的家园前会有什么想法呢?有一个可以揣度这种心境的地方。在位于屈浦里的三别抄将军裴仲孙的祠堂,每逢正月十五,居民们都竭诚进行祭祀。历史学者会提醒人们,三别抄在前往珍岛之前把身份证明都烧毁了。在以贵族为中心的严格的身份社会高丽,三别抄否定身份社会,梦想建立以民众为中心的新社会。战争结束后,蒙古军队将1万多名居民作为俘虏带走,并在岛上建了养马场。有人认为,如今受到很多人喜爱的珍岛犬是在这一时期蒙古为畜牧引进的狗和本地狗的混种。这种见解颇有说服力。
据说,南桃镇城是13世纪高丽王朝的精锐部队三别抄在 珍岛抗击蒙古军时,为了防守沿海地区而修建的城池。 后来在朝鲜王朝时代,这里被用作阻挡倭寇掠夺的海军 阵地。
珍岛碧波津再次受到关注是300余年后的丁酉再乱(1597-1598)时期。当时,李舜臣因假情报和诬陷被免职,之后重新被任命为三道水军统制使,他有权调用的军船只有12艘。1597年8月29日,他指挥这些船进入了碧波津。在半个月后,在鹿津和碧波之间的郁陶项,面对400艘倭军战船和2万名倭军组成的军队(日本方面的记录),李舜臣利用湍急的流速和洋流取得了大胜。后人将该战役称为“鸣梁大捷”。
很多人都记得这是一场凭借出色的战术以少胜多的战役。但是,能打赢这场战役的真正原因往往被忽略了。其实,比起训练有素的士兵,普通百姓起到了更大的作用。他们夹道站在最窄处——只有200多米的狭窄的水路两岸,大声呐喊助威并用石头和箭扰乱倭军来支援李舜臣的水军。在李舜臣的水军为重新整顿登上西海岸之后,珍岛百姓迎来的是得到战败消息的倭寇的疯狂报复。李舜臣在《乱中日记》中这样写道,时隔23天再次来到这里时,“这里连一户人家都没有留下,也看不到人的踪影,所到之处一片静寂。”但是,再残酷的报复手段也没法逆转这样一个事实:该战役成为之前处于守势的朝鲜扭转战局并结束与日本之间的7年战争的重大转折点。
在西望港码头,妇女们正忙着抖落被渔网网住的黄花鱼。 黄花鱼必须迅速从网上取下来冷冻才能保鲜。一到黄花鱼 季,就会形成一道众多渔村村民共同作业的美丽的风景线。
两片墓地
在鸣梁海战的激战地郁陶项和碧波津之间的古郡面道平里地方公路旁的山麓上聚集着230多座坟墓,这里的官方名称是“丁酉再乱殉节墓葬群”。这里埋葬着鸣梁海战时阵亡的朝鲜军兵、遭倭军报复而牺牲的平民百姓。除了十多座以外,其余都是身份不明的坟墓。坟墓全都朝向国君所在的北方。
从这里沿着山向海边方向行走9公里左右,在古郡面内洞里会出现一座名为“倭德山”的小山坡,十分雅致。“倭德”这一名字的意思是“向倭人施恩”。这里也有100多座坟墓,这些坟墓的主人是鸣梁海战时担任日本水军先锋的来岛通总麾下的水军兵将。当时,战死的日本水军的尸体沿着东南洋流漂到海岸,当地村民将这些尸体埋葬在能望见日本的南面的向阳坡上。现在由于开垦农田和道路施工,该片墓地遭到损毁,只剩下50多座。
2006年8月,首次得知这一事实的日本水军后代和日本有志大学生在当地村民的引导下前往该片墓地扫墓。日本广岛的一家报纸还发文报道了神圣的倭德山和值得感谢的珍岛人。但是,珍岛人一直以来传承重视生死和和解的韩国人的传统生死观和名为“慰灵祭”的独特葬礼文化,这种行为对于他们而言是很自然的。
生者与死者的和解
龙藏寺石佛坐像是三别抄在附近建立新王国的基地——龙 藏城的时候,用花岗岩建造的。位于中央高两米的药师佛结 跏趺坐,下身被塑造得格外高大,从中可以看出高丽佛像特 有的比例感。
“慰灵祭”是一种解开死者的心结并祈祷死者找回心灵平静的巫术。如果与西方的宗教进行比较,“慰灵”和“洗礼”一词比较相似,其宗教原理也没有区别。但是,为掉进水里淹死的亡者招魂时进行的“捞魂慰灵祭”、为死在异乡成为孤魂的亡人进行的“接魂慰灵祭”等,其叙事会因死亡方式和场所、情况的不同而有所不同,程序和具体进行的方式也多种多样。再加上与其他地区不同的既简单又具独特魅力的“神舞(为神而跳的舞蹈)”和用声音创造出音乐的“辞说”、各种巫具等出色的艺术要素,珍岛的慰灵祭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宗教仪式,甚至已被尊为国家的重要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希望生者和死者和解的内心深处,总是蜷曲着痛苦的昨日回忆。珍岛经历了1894年的东学农民运动、1950年的朝鲜战争等历史浩劫,遭受过无数次屠杀,2014年望着在珍岛前海沉没的“世越号”的心情更加焦急,更加悲痛。所有的死亡都是个人的,同时又是公众的。
权且引用一下列维•斯特劳斯在《忧郁的热带》中看透这一点的语句吧。
“他们不可能比其他社会更成功地否认这一真理:一个社会对于生者与死者之间的关系所产生的意象,归根结底,只是试图在宗教思想的层面上掩饰、美化或正义化生者之间的实际关系。”
或许这就是珍岛为何拥有独特的治愈文化的缘由吧。(姬彦斌译)
李昌起 诗人、文学评论家
安洪范摄影家